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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塔提供的那間「客房」最後只剩炎良和那恩兩人住下。那若亞在傍晚的事件後,被幾個當下能主事的貴族恭恭敬敬地請到了另一處歇息。

第二天用完早餐,那若亞往兩人的房間走去,不意外地看見兩名下級貴族守在門口。兩名血族看見他自然是敬畏非常,但當那若亞提出讓他們開門的要求時仍然面露難色。昨晚在場的貴族們都理解到眼前這位尊貴的大人說一不二,跟著王徽軍的他們多多少少都做過幾件踩著《律法》底線的事,若是被一一問罪下來,任是哪一件他們都承受不起。

那若亞‧蘭以‧納多利亞冷著臉,再一次覆誦他的要求:「開門,然後你們可以退下了。」

他將雙手攏進寬大的袖口中,昨晚王徽的貴族還提供了一套精緻的貴族服飾,正穿在那若亞身上。他過去在公會作為執行班成員,所選的服飾都是以輕便為訴求,這種輕飄飄的衣服老實說他一時間實在不太習慣。

那若亞看出兩個看守的猶豫不決,微微皺眉,末了一彈指喚出魔法書,接著竟是乾脆俐落地轉身:「……罷了。我去找你們的代理統領聊聊,順帶『了解』一下現在王徽軍的成員都有誰,更『清楚』你們王徽軍這幾年都立下了什麼功績,這樣也不錯。」

「──末日大人!」

那兩名血族的語氣即使克制著,仍然掩蓋不了其中的慌亂:「請原諒我等的失禮,大人您請……」

他們壓低聲量,恭敬地解開門上的術法及鎖扣。

「沒關係,你們也是真的辛苦了。」那若亞微笑道,「我看我還是先去找你們統領報備一下,也好避免你們之後被怪罪──」

「不不,沒這回事的!」兩名血族的腰彎得更低了:「大人您有權探視柯塔的任何一個角落,更不用說還得額外向我等報備!」

那若亞轉身,看著眼前兩個驚惶地彎著腰的血族。他故意嘆了口氣,用眼角餘光窺看對方的反應:「──可我不這麼認為,你們看起來還想『監視』我與起始的談話呢。」

 

 

「所以你記憶恢復了?」

炎良雙手環胸坐著。昨天傍晚好歹也在窗邊看見事發經過,她現在看著眼前這個假小子,只想在心中給他翻一百個白眼。

方才那若亞在外頭是怎麼打發看守的她並不清楚,但看著兩個看守誠惶誠恐的舉止,還解開一部份的封咒讓她建起時之主‧起始的隔音結界,要說這其中沒有發生什麼,她才不信。

「……呃,其實不算全想起來了……」確定房門關好,炎良也建起結界後,那若亞鬆了一口氣地卸下整身的氣勢,心虛地抓抓頭:「只是靠已知的訊息和推測連矇帶騙……結果他們看起來都信了。」

那若亞已經想起自己作為時之主的一部分權限,雖然還不是完全清楚能做到什麼程度,但起碼他的地位確實在貴族們之上。這導致他現在一直有種在濫用權勢作威作福的心虛與罪惡感,但想要完成「工作」和與那恩她們會合,暫時也只能這樣做。

此外有一件他也相當在意的事,在亞勒的時候直接出現在他腦海中的「那道聲音」,在混亂中他曾惱怒地向對方吼了聲「安靜」,結果到現在對方還真的一片寂靜,連一聲哼都沒有發出。那若亞有些不安,畢竟那個聲音實際上應該是真的幫了他不少,而他有一大部分的記憶也與對方有關。

他現在有種直覺,他如果要找回自己完整的記憶,只能等對方什麼時候「心情好了」才有可能。然而除了等候之外,他還真的不曉得該怎麼「找到」對方。這種無力感讓他十分茫然,他也不確定是不是要與炎良商量,只能祈禱接下來不會再出現以他目前的記憶無法處理的突發狀況。

盤腿坐在床上的那恩發出了毫無形象的大爆笑。

「你別笑!」炎良回頭吼了一聲,「你看看那若亞都比你有威嚴多了!看看那些貴族的反應!」

不是,為什麼扯到這些,那若亞汗顏,他一直覺得那恩雖然沒多少上位者的架子,但這也不是什麼壞事,至少他就覺得比起那些用鼻孔看人實則欺軟怕硬的傢伙們好多了。

「不是啊,妳也不能這樣比。」那恩懷裡抱著一個抱枕側倒在床上:「那若亞可是我們這裡年紀最大的!這叫作年齡的經驗差距!」

「……。」

不,為什麼又扯到這裡了。

至今仍然想不起來自己的實際年齡但約略知道其實這數字不小的假少年那若亞‧蘭以只想靜靜。

 

王徽軍也給他們的公主殿下準備了一套新衣裳,不同於那恩在亞勒時簡便的素色長袍罩衫與長褲,現在她身上的深色長裙是絲綢所製,繡著繁複的圖紋,衣領與袖口還綴有裝飾的摺邊,在腰上以一條金絲邊的暗色腰帶收束著。

「妳們接下來想怎麼做?」

那若亞拉來凳子坐著,發問。

「等羅薩。」仰躺在床上的那恩回答。

「在保護那恩不受任何傷害的前提下等可羅斯。」炎良補充,再次強調:「一旦有任何情況,我會打破與王徽軍的暫時協議。」

「那樣妳會受到誓言的反噬吧?」那恩咕噥,「……唔,希望不要變到那麼糟。」

炎良聞言,翻了個大大的白眼:「你怎麼不看看自己現在是什麼模樣?」

那若亞看著那恩毫不在意形象地抱著枕頭在床上打滾,用風刃粗暴地割斷的髮捎零亂,被床鋪蹭過後炸成了像是好幾天沒梳頭的模樣。炎良像是終於忍夠了,一把撲上前把那恩壓在床上,手裡抓著昨天向看守要的木梳,摁著那恩就開始給她打理那頭參差不齊的亂髮。

 

「王徽軍的貴族到底想做什麼?」那若亞提問,他到現在還是覺得王徽的貴族們態度相當矛盾,他們處處流露著對她的輕視,卻又相當忌憚那恩。「而且在離開亞勒前……他們給妳安的罪名『逆王者』到底是什麼意思?」

那恩歪頭,立刻被炎良一個巴掌擺正:「他們想要我交出王印。」

「但是我不肯給,他們就得找個名目讓我定罪,罪人不能擁有王印。」她的腿在床邊晃著,笑了出來:「現在我猜他們要等著王徽軍拔營後,前往珊雷納斯與親王殿下會合,在那個時候讓我把王印轉移給他。」

她伸出手,五指張開:「可他們也不知道,親王不管王位的原因是──他也是罪人。戰皇當年親自定的罪。就算我肯給,他,那個廢物也不會肯接。」

「那我,現在唯一可以自由行動的,」那若亞繼續發問,「可以為現在的僵局做點什麼嗎?」

炎良瞥了他一眼:「你在從亞勒離開時,不是和王徽軍立了不干涉的協議?」

那若亞想了想,抓著頭心虛地乾笑:「……唔,其實那個時候的符文只是現給他們看的身分證明,所以沒有結成契約哦。」

炎良無語。那恩愣了一下,再次爆笑出聲。

「不是吧,他們這樣也沒發現?」

「唔……看樣子還真沒發現。」那若亞搔搔臉頰,眼神游移,乾笑:「所以總之就是,我不會和那恩結成時之主的契約,所作所為也都與協助你們脫逃無關。有點踩線,但……大概可以?」

只是這些罪惡感可能等到事情結束後他得好好誠心禱告日行多善才有辦法減低就是了。

 

「時之主‧末日,你是旁觀者、審判者、還是執法者?」

片刻後,炎良正視著他,那若亞花了幾秒理解她的話,深吸口氣,也以嚴肅的神色回望:「──我旁觀事態,根據所見以規則之尺衡量,如今審判作成,我將為執行規則權杖之人。」

「嘿,那麼執法者大人──」那恩坐在床上,盤起腿。她笑了開來,道:「可以幫我一個忙嗎?」

「塞特里安,您還記得吧?」

那若亞點頭。

「可以幫我找到他,然後和他說聲……」那恩抵著下巴,思考了一會:「就問他,他決定好了沒,在亞勒的誓約還算數嗎?」

 

珊雷那斯城的黑夜。

這裡的樓房與樓房之間建得緊密,狹窄的間隔也往往堆滿凌亂雜物,甚至是廢棄物。窗戶與屋頂被層層疊加了各種木板與鐵片,讓光線幾乎透不過。

血、暴力、性、藥物……這裡是光明所厭棄之地。混亂與罪惡之地。

那穿著黑色長外套的「男人」身形挺拔,單手插在口袋裡,大步走在下城區的街道。不像絕大多數來到此地的尋歡客或者亡命徒千方百計隱瞞身分,他昂首闊步地走在大街上,毫無遮掩,明眼人卻一眼就能看出這位也是在刀口舔血的那路人。

 

他來到一處建築物的後門。男人伸手敲敲門環,一位侍者掛著微笑拉開門。

「這位客人,您好。要來一杯女皇之血嗎?」

「給我一杯公主的冠冕。」

「好的,稍等。」

侍者向後退一步,讓男人進屋。隨後他提著油燈在前頭引路,示意男人跟上。

他們走過幾個轉角,在長廊盡頭來到一間雕花繁複的門前。侍者往門上的拉環敲了四下,對開的門右邊那扇向內敞開。男人毫無猶豫地穿過門來到室內,看見他要找的青年正坐在單人沙發上一口一口吞吐著煙霧。

 

「請坐。」狂人向前比著他對面另一張單人沙發。圓桌上擺放著茶水,「茶水自便,不過也都是些粗糙的東西。」

男人坐下,但絲毫沒有碰桌上之物的意思。

「我以為,裏市的作風向來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他直視著狂人,在光線的照射之下,可以看出他的雙眼是暗沉的紅色。對面的青年只是笑了笑,道:「真沒情趣。貨都在那裡了,陪我聊聊?」

「我這裡有件調查舊事的委託──正好和您有關呢。」他說著,看見對方依然是那一副毫無動搖的神情,小小地嘖了聲:「惡名昭彰的傭兵『惡狼』可羅斯‧羅納,竟然還活著,這情報賣出去可值錢得很。」

可羅斯依舊面無表情:「出賣買主的情報可不像裏市狂人的做風。」

「但如果有關的是『最上面的』,那可就不同了。」

「你想問什麼?」

狂人微微仰頭,放下手中的煙管。

「上面有人在調查你的命,追查到近三十年前圍剿大陸傭兵團的事。」

「你告訴我這些,想要什麼?」可羅斯清楚裏市的規則,任何一句對話都是情報,額外的情報絕不可能毫無代價。裏市不做虧本生意。

於是他看見狂人像是終於忍不住了,縮在沙發中捧腹大笑。

「『惡狼』可羅斯從圍剿中生還,在那一年輾轉來到珊雷那斯。」

「你曾經接了一樁埃勒亞的委託,殺了一個男人──哈哈,記得嗎?」

可羅斯的神情依舊毫無波瀾,但他坦承:「記不得了。」

狂人笑完,喘了幾口氣,拿回自己的煙管深吸幾口,吐出:「……啊啊罷了,看你的樣子也不像是會記得的,也不會在乎的。」

確實如同對方所說,可羅斯對於曾經作為傭兵時接手過的委託,從來沒有感到過愧疚或罪惡。他們都得生存,弱肉強食是他當時唯一奉行的信念。

「你是那個男人的後代?」可羅斯開口,雖然他還是想不起任何印象。但現在他與那恩失聯,需要盡可能快速解決完在珊雷那斯的事,能盡量避免節外分支就盡量避免。

狂人回答:「不是。都只是我在調查你的時候看到的。」

他躺回了沙發上,懶洋洋地揮手指向房間內的一扇屏風前,那裡擺放了一個箱型的物件,被黑色的絨布遮蓋著。

「我累了,東西在那兒,就是那箱。」

可羅斯拉開絨布,打開箱蓋驗貨。確認數量和品質都沒有差錯後,他從懷中取出最後的尾款,狂人揮揮手讓他放到桌上,連看一眼的興致都沒有。

他接著用簡易的空間術把那箱貨物收起,向下城區裏市的主事人告辭。

 

離開狂人的會所,可羅斯往下城區廢棄的珊雷那斯舊南門走,在一條杳無人煙的街道停下腳步。他停止前進的同時立即往右一閃,破空聲劃過,一把長刀在他原先的位置穿破街道的石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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