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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憶這種東西並不可信。

但,它卻是你唯一能相信的東西。

 

那是一種說不清該如何形容的感覺。但至少他能確定的是,這種情況在他的「記憶」中並不是第一次。四周霧茫茫的一片,除了「他自己」以外空無一物。但他並非「看」到這一切,若要更確切的形容,應該是「感受」到。

「那若亞。」

「那 亞‧蘭 。」

從不知何處不斷地傳來不同的聲音──不,若細聽便會發現所有的聲音都是同一個人的音色,只是無論在語氣上還是情緒都大相逕庭。

「你是那 亞。」「你不是那若亞。」

「我的名字是那若亞。」「那若亞‧蘭 不是你。」

「不,我是那 亞‧ 以,你也是。」「我不是那 亞,你也不是。」

對話像是在爭論著,並不是相當清楚的聲音讓他無法理解對話的關鍵。聲音就像是隔著水波傳遞到他的耳中,但卻又在某種程度上有著回音,繚繞在他身旁。

 

『所以……我是誰?』

他聽見「他」問出了這個問題。

聲音一瞬間停住了。

 

「「你是……」」

 

他還沒聽見「聲音」的回覆,緊接而來的衝擊便讓他無法再繼續思考下去。不知從哪出現了一道力氣將他扼進「水中」,極大的力氣讓他奮力地想掙扎但起不了任何功效。他無法呼吸,脖子上有雙拉不開的手強力地掐緊他將他向下按進更深的「水中」。四周的壓力愈來愈大,幾乎就是要碾碎他一般,他被壓迫著、絞緊著、托拉著……

 

那若亞從夢境驚醒。反射性地從床上彈跳起,卻被身上還掛著的點滴管線絆住,略為狼狽地跌落下床。少年眨了眨仍然模糊的雙眼,看見自己摔在一片潔白的地上。雖然腦袋中仍然一片混沌,但他仍然從記憶裡連結到了自己的所在地。

 

「好……痛……」

小聲地哀嚎著,他全身痠痛的不得了,而開口聽到的沙啞聲音讓他困惑自己究竟睡了多久,但在找人詢問之前他必須先找到水解渴。

「給,水。」一雙手伸到了掙扎著從地上爬起來的那若亞面前,附帶著一杯水:「有撞到哪裡嗎?你剛剛可跌得真大力呢,有沒有問題呀?意識還清楚嗎?」

 

那若亞接過水一飲而盡,總算把腦中的混亂整理得差不多後他才意識到眼前的人是誰,而接著他便被一連串的問題給轟炸了。

「醫、醫療長!」他慌張的看著眼前帶著溫婉笑容的棕髮女子,想要起身行禮卻發現自己的雙腳完全沒有力氣──想要硬撐著站起來的結果就是再次以不怎麼雅觀的姿勢跌了下去。

「那若亞小朋友,你還是先休息吧,嗯?」

「我……又在任務中途昏過去了?」

淺棕髮的女子協助他坐回床上,制裁者公會醫務室裡熟悉的白色擺飾和瀰漫在空氣中淡淡的藥水味讓他開始回想自己發生了什麼事。他記得……他和臨時小隊一起去執行掃除任務,已經完成任務並且正在回程的路途上──

「是的呦,老樣子的症狀。」一邊幫那若亞重新調整因為摔下床而拉到的輸送液針頭,她一邊解釋道:「你睡了整整五天,現在沒有力氣是正常的……我也不知道你會昏睡多久,只是來例行記錄你的身體狀況,沒想到你就剛好醒來了。」

「啊、啊……是這樣喔……」

那若亞有點想把自己埋進枕頭中。意思是剛才他驚醒然後跌了下去的蠢樣都被看光了……

 

「作惡夢了?」

「也、也不盡然啦……」

有人說過夢是一種不可理喻的東西──在夢中你看著一件事物的當下可能會覺得非常合理,但一醒來後仔細思考卻又不然。

結果夢裡的對話全部都是他自己的「聲音」,各種自說自話。要不是非常確信自己沒有問題,那若亞都要覺得自己大概是精神分裂了……不過既然是夢那應該不用太在意吧……

他看了看四周,床頭櫃上有一份文件,是他這次昏睡期間的紀錄。和以前一樣,身體狀況沒有什麼問題。他偶爾會像這樣無預警的昏睡過去,到現在為止都還找不出原因。從他的這一異常狀態發作後,負責他的醫療紀錄的人一直都是這位棕髮的女性,制裁者公會醫療班班長,伊夏利‧夏拉若。

出身於有著悠久歷史的醫療世家「夏拉若」,同時也是當今家主的嫡長女,目前已經被公認是下一任夏拉若的家主繼承者。如果連她都找不到原因及處理的方法,那若亞真的不知道自己還能怎麼辦了。

再這樣下去他都要昏倒成習慣了啦。該不會哪天他就會被某些多事的傢伙取了個像是「昏倒的那若亞」這樣的綽號吧?

 

「你的臨時隊員們看隊長直直的倒了下去可都被嚇得不輕呢,看他們把你送來的慌亂樣害我還差點以為是有人死了呢。」伊夏利坐回床邊的椅子,在資料板上寫下幾個字:「你還是要乖乖待在這裡,等這瓶輸送液輸完喔。」

「醫療長……」

有些無奈地回應伊夏利的玩笑,那若亞原本還有更多的問題想向對方詢問。但他的話還沒說完,就有敲門進入的醫療班成員拿著一疊文件來這裡找人。似乎是有急件要處理的樣子。

 

「嗯,那若亞,有什麼事嗎?」

「沒、沒事。」那若亞說。他想還是先別麻煩對方好了。「醫療長您先去忙吧。」

「小朋友你先好好休息吧,食物可以請人拿過來,這幾天雖然有給你注射營養劑但還是吃些比較保險。」

伊夏利‧夏拉若向帶來文件的醫療班成員示意,再交代了那若亞一些事情後便跟著離去。

「啊,對了。」離開房間前她再次轉身,對那若亞眨了眨眼:「那幾位可愛的孩子應該過沒多久就會來看你了,要好好安慰他們喔。」

「咦、欸……?」

 

離去的人還沒把門關好,另外就有好幾人撞開門衝進來了。被撞在牆上的門似乎發出了哀鳴聲。

「你們……」不要這樣撞門好嗎?原本還想為此說些什麼的那若亞,看到衝在最前面還想直接撲上他的人淚流滿面後便收回了正要脫口而出的話。

「那若亞隊長嗚嗚嗚──」

嚎啕大哭的人本來想直接撲上來,但被跟在後頭的兩人阻止了。於是現在只是趴在那若亞待著的床邊痛哭。

「尤斯弗……我沒事啦……」

他真的沒死而且也沒事,可以不要哭成這樣嗎……

一邊想著難怪剛才會被伊夏利揶揄一邊努力安慰著對方的那若亞,無力望天。

 

制裁者公會隸屬於世界政府之下,總部內設立了四部門:執行班、輔助班、情報班及醫療班。

 情報班人員大多在外搜尋「背棄者」的消息,而在大陸各處設立的分部能讓受背棄者侵擾的人們尋求援助;分部的情報班彙整了背棄者的資料後回傳總部,執行班依照任務分級派遣人員前去解決。

執行人員可以單獨或是和小隊共同完成任務。執行小隊以執行班成員為主,可以申請輔助班、情報班或醫療班成員加入。

 

「我說……不要再喊我隊長了,只是個臨時小隊,原本在任務完成後就解散了吧……」

那若亞的話被一雙閃著淚光的眼睛打斷了。

「隊長明明就可以去申請固定小隊不是嗎!怎麼可以這樣!」尤斯弗縮在床邊,不滿地抱怨。

不要用醫療班的床單擦眼淚好嗎?那若亞有點想這樣對他說,但最後決定什麼都不要多說,從床頭櫃上拿了紙巾遞給他──似乎因為他的這個舉動,尤斯弗哭得更慘了。

「……可以申請是沒錯,可是……」

「年齡不是問題!誰對那若亞隊長有意見就單挑啊!」

──單挑別人你也打不贏好嗎。

那若亞無助地看向另外兩個只是站著不發一語的同伴。結果歐莉和克羅勒竟然都是用著讚賞的眼神看著尤斯弗,完全沒有半點幫他阻止尤斯弗的意願。很明顯地,他們三人老早就套好招要合作來逼他「就範」了。

於是他就這樣被尤斯弗和另外兩人硬塞了申請表,那若亞心情複雜地飄忽著眼神。

那若亞已經和這批人馬進行任務好幾回了。位階最高的他是一直都是隊長,歐莉‧歐旋、克羅勒‧姆塔和尤斯弗是他的小隊員。

歐莉、克羅勒兩人都和那若亞一樣是執行班的成員。二十二歲的歐莉和二十五歲的克羅勒雖然位階比那若亞要低,但較為年長的兩人在一起行動時往往能給團隊許多好的建議。此外兩人也不會因為那若亞年紀較小就看輕他,所以那若亞還滿喜歡他們的。至於尤斯弗則是輔助班的人,十九歲,莫名的對他有種狂熱似的崇拜,他完全無法理解箇中原因。

公會中只要資格符合,執行人員是可以申請長期小隊的。畢竟比較常同行的人默契還是會比臨時湊出來的好上許多。執行班成員資格要二星以上,輔助班和情報班要三星,醫療班作為後勤人員除非必要否則很少主動申請執行隊伍。

制裁者公會執行班二星,十六歲的少年,那若亞,陷入了人生中的難題。

三雙帶著期待的眼睛看著他,他真的說不出拒絕的話。可是他這裡也有自己的苦衷……他是不是該說點其他的轉移話題呢?像是今天天氣真好真適合出任務、秋天是不是快到了呀、部長的生日好像也快到了呢等等……

日期。

閃過腦中的一個念頭讓他驚覺自己忘去確認件非常重要的事。

今天是……幾月幾號?從昏倒醒來到現在就是接連不斷的事情在轟炸他,時間感還停留在昏倒前的他一時間也沒有注意到。記憶中他們完成任務回程時是七月末的事了,可是他睡了五天……

「今天……是……幾月……幾日……?」

「八月二日。」

歐莉淡淡地陳述事實。果不其然地看見了那若亞崩潰的表情。

 

「我竟然睡掉了月初集會──」

「那若亞隊長你還好嗎!不要哭啊!」

 

制裁者公會總部在每個月的一號都有一個集會。

雖然說是集會,實際上卻沒有強制所有成員參加的規定,當然各部門的領袖是必定會出席的。

集會的內容通常都是悼念過去一個月以來在與背棄者戰鬥中的犧牲者,以及為仍在醫療班觀察中的同伴祈禱。不過隨著情報班及輔助班調查判斷的進步,成員的傷亡率日漸減少,集會的時間和以前相比也短了許多。

覺得麻煩的人通常會翹掉集會,畢竟如果真有告知重要的事,各班的班長自然會另行通知,久而久之便也只是個象徵意義更多些的活動。

那若亞也算是覺得冗長的悼詞和祝禱詞很麻煩的人之一,但每個月出席集會是他的堅持。至於原因則相當的單純──主持集會的人:制裁者公會總部部長。

傳說中的制裁者,最高階級的金繡線四星,代號「沉淪旋律」,曾經是公會的戰力排名之首,任務的執行率也屢屢創下各種紀錄。但這位傳說中的強者在八年前接任部長的職位後就從前線退下了,實際的原因眾說紛紜,有人說是因傷而實力不如從前,也有人猜測是上層的壓力……等等。總之,是個不管從哪裡看都充滿著神秘感的人。

每個月都期待著部長在集會上的致詞,並且奉為圭臬的那若亞,這次竟然就這樣讓他睡掉了。雖然確實是不可抗力因素,但那若亞還是沒辦法原諒自己。

於是那若亞很沮喪。

非常的沮喪。

 

「……那若亞隊長的眼神無光耶,真的沒事嗎……」

「乖,尤斯弗,不要問。」

因為那若亞希望自己一個人好好冷靜冷靜,歐莉、克羅勒、尤斯弗三人便到外頭等待。

尤斯弗為此表示擔心,克羅勒只得叫他別想太多,雖然他們大致上也知道那若亞會有的反應,但這真的是不可抗力因素他們還能怎麼辦呢。

 

走廊上人來人往。

尤斯弗拿著手巾擦去眼角還殘留的液體,他們原本還對人工淚液的可行性是否足夠有所存疑,不過現在看來效果似乎還不賴。

「你剛才會不會也用的太多些?」克羅勒其實有些心虛,雖然無論如何他們都希望那若亞能在申請書上簽字,但用這種方法還是讓他有些良心上的不安。

「說什麼呢,剛才雖然有人工的,但還是有一半是我發自內心的淚水啊!」

尤斯弗揉著自己的鼻子,略帶鼻音地反駁。為求逼真,開始行動前尤斯弗的鼻子和臉頰都被歐莉妥妥地折騰了一翻,導致現下他泛紅的臉鼻都還有些疼痛。

他們三個這樣呆呆地站著似乎也不是辦法,於是在簡短的討論後他們決定知會那若亞一聲後便各自回去做自己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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